徐悲鸿夫妇与黄苗子夫妇摄于上世纪40年代重庆(左起:郁风、徐悲鸿、廖静文、黄苗子)。
启功先生与黄苗子先生侃侃而谈。
黄苗子先生致作者函
城府深不可测
在我见过的老先生中,黄苗子该是城府最深的一位,但是他给人的印象却是没有城府。
他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老好人。他笑起来很可爱,严肃起来很可敬,有时甚至令人生畏,如有一次他在家里与我谈到美术界人物,忽然正色问我对某有大名的书画家的看法:“你对某某是怎么看的?”待我字斟句酌地说完我的看法,他旗帜鲜明地发表了一番评论,批评那人的缺点与错误。我当然只有听的份儿。
当时我是《中国书画》杂志主编,与黄苗子批评的那位书画家也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我编报刊,对作者以及评介研究对象本来一贯以超然、中立、广交朋友为原则,黄老先生的一席话,使得我出于情面也不得不对那位书画家敬而远之,因此,我的《大师谈艺录》里就没有那人的姓名。直到很多年以后,某次我偶然翻阅旧报刊,发现黄苗子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为那位书画家写过评论。当然,在黄苗子后来出的书里,这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的。
美术史论研究贡献
新中国成立后,黄苗子选择留在大陆,先在贸促会工作,后改行到人民美术出版社当编辑,专事美术史论研究与图书编辑工作,主编了“中国美术论著丛刊”,对中国书画的理论建设作了很大贡献。
我曾通读过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中国美术论著丛刊”,还注意到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年出版《历代名画记》(是规模庞大的中国美术论著丛刊的一种),点校者是秦仲文、黄苗子。他在接受我的访谈时还谈到请启功校订过书法方面的《法书要录》。值得注意的是,黄苗子作为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编辑,负责这套美术论著丛刊的编辑,他居然没有请邻居、在燕京大学以中国古代画论为题写过硕士论文并扩为大部头著作的王世襄参与点校,此事殊不可解。
黄苗子也是个好学不倦的人,直到90多岁,还在搞研究,曾经答应给我写一篇陈老莲法书的文章,不知后来写了没有。
黄苗子是美术史美术批评学者,又是诗人、漫画家、杂文家,他著述颇多,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有专著行世。黄苗子的圈子里最亲近的朋友启功、黄永玉以及关系很好的吴冠中诸老都有出版社为之出版大型全集,本身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多年、又有儿子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做编辑的黄苗子,按情理逻辑也该有全集面世,可是,迄今坊间只有三联的《画坛师友录》《艺林一枝》以及杂文随笔小册子系列,全集选集都没有动静。
最有福气的男人
黄苗子是我所见过的男人里最有福气的,娶了比他高一头的大美人、大才女郁风,他一生的成就以此为最高,有一次我亲耳听到他当众戏谈:“我哪里懂什么六法——我只懂老太太的家法!”这段该能入《世说新语》吧,熟悉中国书画的人,能理解其双关的巧妙。
郁风老师似乎很少单独出现,她总是和黄苗子在一起,不过,两人如影随形,倒未必是夫唱妇随的关系。因为是美术专业出身,又一直从事美术工作,所以在美术界郁风的角色其实更重要,至少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如此。
有一次我前去拜访,是郁风老师开的门,问清我找谁,老太太转身叫黄老,然后自言自语说不是她的事,她就去自己的房间继续工作,再也不露面。
还有一次是在晚饭时间我到他们家,我说很喜欢郁风老师的画,她马上就追问了一句:“喜欢哪一幅?”我说了几幅,其中包括一张用欧洲的餐巾纸画的小品,老太太听了很高兴,知道我不是客套,而是真的细读过她的作品。
郁风老太太风度绝佳,是我所见过的最会穿衣打扮的女士。和同辈的朋友们在一起,她如鱼得水,潇洒自如,你绝对想象不出她是年近九旬的老人。
在郁风去世后,我写了一篇纪念文章,本来是发表在《文博报》创刊号上的,可是报纸竟然卡壳未能面世,只有打样证明有过这样一份报纸的胚胎。
经受时间检验
后来我将写郁风的文章收在了《黄苗子说黄苗子》一书。这篇文章我自己认为写得很好。
《黄苗子说黄苗子》,书名容易让人误会,连黄苗子自己也错以为是曹鹏编的他的文选,其实,书名该改成《曹鹏说黄苗子》。关于黄苗子,该说的我已经都写进书里了。我很自豪的是,虽然这本小书出版时黄苗子与聂绀弩的关系还没成为爆炸性社会新闻,但是里面也没有失言与背书,而在章诒和的文章流传开来之后,这本小书也没有什么需要修改或删除的内容。
我是黄苗子在世时仅有的两个写过以他为主角的书的作者之一。我2003年做黄苗子访谈录,记录稿经他亲手编辑删改,去掉了很多谈论人物的内容,他在信里特意要求,只保留谈书画的内容,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尽量不留,其实,我认为这部分内容才最有价值。黄苗子不止是美术界人士,他首先是民国政坛人士。可惜他没写一本回忆录,让很多真相与史料留存下来。
2014年5月15日写于北京闲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