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花

 

    程弟去加拿大快两年了，每逢中秋和他的生日（正好也是年节），一家人都会特别地想他。可家里，似乎他的印迹很少，只有他的明朗的笑，他的忽闪的黑眼睛，他的笔挺的鼻梁，在我们的心里晃啊晃啊，让我们想到他以前的点点滴滴……

    读大学的时候，程弟和我在同一座城市——古城南京，相隔不过几站路。每次去看他，不是从宿舍找到实验室，就是从实验室打到图书馆，去了几次，他说：“不要再来看我了，很不好找。”我们同在一城两年，居然一直没有机会同游一个景点，如今想来，真是可惜！那是在1991-1992年。

我工作以后，经常有机会到南京出差，自然也不忘去看看他，但难得在他学校吃饭。因为大学校园公认的规矩，男女同学单独共餐，是处朋友的表示，程弟对此忌讳颇深。也难怪我打听他在学校的表现时，得到的答复是，他是物理系最老实听话、学习最用功的学生。也难怪他在读本科期间就摘得了通常只颁给研究生的“光华奖”。那是1993年。

    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搬到较宽敞的研究生楼（实际上也就是由6-8人宿舍改为3-4人宿舍）。去了几次，都打扰了他的清觉，要是没有课，九、十点钟对他来说，才睡得刚睁眼。我一敲门，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揉眼睛，嘀咕着：“以后别来看我。”看到摆满了桌案的书，真让我担心他看坏了身体。不少大学生都养成了夜猫子的习惯，我自己也深有体会，愈是夜深人静，愈能够凝神贯注、思维敏捷，所以我也就不怪他。每每给他带点好吃的，问他经济紧张不紧张，他总是神气地说：“我现在是小富翁了，我有工作，我有积蓄了！”他还告诉我，他经常接济同学，往往张三借的钱，经他同意就转借给李四了，时间一长，他也不清楚谁借了钱，哪个同学回家没有盘缠，往往他就资助了。其实，以前家里有两个孩子读大学，工薪父母也就是提供给他基本的生活费，他读研究生以后，家里给的钱，他就谢绝了。我总是笑着说：“你的钱啊，还不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但是，简直不可理喻，在已如社会一样物欲横流的校园，程弟始终保持着非常朴素的生活，丝毫没有沾染社会上的攀比和从众心理。那是1994-1995年。

    该找工作了。我通过关系，介绍他到世界知名公司贝尔集团下属的上海阿尔卡特去，介绍人还专门陪他参观了新投资在浦东的工厂。但转完工厂，他坚持问的一个问题是：“我在这里能干什么？”对方的意思是，只要是人才，我们都会重视，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干什么，但是他婉言谢绝了。据说，他当时要是留下的话，就算没有升迁，现在的月薪至少也是8000元以上了。后来，程弟找到了一家在南京的台资公司。我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他的回答出奇但是平静：“拿着简历一家一家地跑啊！都快跑断腿了……”也许，这就是程弟的性格和他的为人处世。那是1996年。

    再去找他就比大学时更难了。白天在单位，工作时间是不能处理私事包括私人电话的，晚上一般就在读研时导师的实验室（他的导师为他保留实验室直至他出国前），有时单位要加班，加完班他还是回实验室。这时，我才明白他之所以选择这份薪水不是很高、工作又很辛苦的工作，因为这儿离他的实验室最近。而他租住的南大附近的那间陋室虽然昂贵，但他却不得不租的理由，也正是于此。因为从实验室出来的时间通常在凌晨2：00左右了。也难怪他放弃读博时，他的导师要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给我的母亲和我，让家里劝他继续出国深造。而当时程弟却不接受我们支持他出国的劝说，但几年以后又安全凭着自己的打拼走了这条路。我以前觉得自小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程弟只是聪明，没想到他的思想远比他深邃的眼睛看上去的更深。那是1997-1999年。

    程弟离家读书、工作十年来第一次在家住满一个多月，是在他因为考雅思而辞去那份台资公司的工作以后。这一个多月，也许会是他今生最难忘的体会亲情的时光。当时正逢家里拆迁搬家，倒没让他闲着，每天鞍前马后地跑，搬家那几天，累得他连路都走不动了。可惜当时家里谁也没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在中国家里的最宝贵时光。“休息”了一个多月，他开始闲得发慌，于是决定回南京找工作。没想到回宁第二天，他就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工作，在一家交通工程公司。从而，我们一家人又开始了漫长的思念和等待。那是2000年。

    在那家公司工作期间，他留下了在中国的最珍贵照片。在北京天安门，他平和的脸上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成一个明显的“丁”字形，对前途没有丝毫的担忧；在长城的熙攘人群中，我听到他对着群岭用心灵呼唤祖国、赞美河山；在“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石碑旁，他坚毅地挺立成另一块石碑……就在得知他获得雅思免口试签证后的那两个月时间里，他夜以继日地完成了当年公司交给他的技术攻关才离开。那是2001年。

    再得到他的消息，就只能通过电话、电子邮件、还有他制作的网页了。中国申办奥运成功了他打来电话，中国足球冲出亚洲了他打来电话，中国流行非典了他打来电话，虽然只有片言只语，但从不言愁的他，还是让我听到了电话那头的乡愁和对祖国对家乡的思念。虽然他办了移民，但是，我相信，我的程弟始终保有一颗滚烫的中国心。